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黎市的夜晚總是陰冷的,接連不斷的雨天讓人的骨頭都變得潮濕。
空蕩的醫院門口,忽然出現一個身影。
女人身形高挑,步調如風,帶著雨夜的潮氣。
“溫醫生,您來了。”
值班護士急忙迎了上去,目光不自覺地移到女人精緻的側臉上。
她的目光帶著敬佩和些許傾慕。
溫嶼,全國首屈一指的心外科專家,才三十歲就已經坐上了心外科主任的位置,早早被定為院長的接班人。
溫嶼給人的第一感覺是冷,多情的桃花眼藏在銀框眼鏡之下,鏡片折射出冰冷的光澤。
溫嶼應了一聲,將身上的灰棕色大衣脫下搭在手上。
“患者現在情況如何?”
她嗓音卻出乎意料的溫和,如微風般柔柔地劃過護士的耳朵。
“今天晚上十點左右,患者突然出現劇烈的心絞痛,林醫生檢查之後,認為最好進行搭橋手術。”
溫嶼腳步頓了一下,目光移向腕上的手錶,指針指向十一點。
她加快速度向手術室走去,語氣轉冷。
“林橋有過多次搭橋手術的經驗,患者情況緊急,為什麼不直接進行手術?”
“林醫生也想手術,可家屬······”
“溫醫生,求求您救救我女兒吧!”
護士的聲音被女人焦急的聲音打斷,她無奈地撇撇嘴。
手臂被緊緊握住,溫嶼正對上手術室外女人的眼睛,泛著淚,佈滿濃重的紅血絲。
刺眼的燈光將女人本就失了血色的臉,照得更為慘白。
女人的指甲幾乎透過布料掐破溫嶼的血肉,痛意讓她不自覺地皺了下眉頭。
溫嶼並未在意,隻溫聲安撫著女人的情緒:“您彆激動,我現在就進手術室。”
“好,好,你快去!”
女人鬆開手,溫嶼快步進了手術室。
在消毒室內利落地換上手術服,她進了手術間。
手術檯旁的醫師看到她進來,眼神有些擔憂。
溫嶼同她對視一眼,視線一觸即分,她的目光移向手術檯。
上麵躺著一個八歲的小女孩,嘴唇有些烏紫。
“開始手術。”
溫嶼冇有再耽誤一分鐘。
時間一點一滴地劃過,手術進行中的燈光如鮮血般刺眼。
守在外麵的女人隻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,恨不得代替自己的女兒躺在冰冷的手術檯上。
“嫂子,年年一定會冇事的。溫醫生是黎城技術最好的心外科醫生,心臟搭橋手術對她來說隻是個小手術……”
“小手術!?你怎麼不替年年去受這個罪。”女人怒吼出聲,她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,心中的無力和愧疚化為怒火被她發泄到無辜的親人身上。
人在極端的痛苦下,總是會失去理智的。
無人再說話,空餘淒厲的風雨拍打外窗的聲音。
終於,急診室的燈由紅轉綠,門被推開。
“溫醫生,我女兒怎麼樣了?”
女人急切地迎了上去,握住從手術室中走出來的人的手。
那雙手細長白皙,指甲修的齊整,入手微涼。
“手術很成功,您不用擔心。再過八個小時,等您女兒觀察期過了,就能探視了。”
“溫······”
女人還想再追問,被走出來的醫生打斷,她的語氣有些不耐。
“這位家屬,溫醫生已經連軸轉了三天,好不容易休假半天,還被您半夜不依不饒······”
“林橋。”溫嶼不露痕跡地抽出自己的手,不讚同地對林橋搖搖頭。
“得,是我多管閒事。”林橋輕哼了一聲,不再說話。
溫嶼注意到女人有些愧疚的眼神,輕聲道:“您彆擔心,一切有我。”
林橋跟在溫嶼身後,看著她將女人送回病房,又細心叮囑術後的注意事項,心中再次驚歎於自己這位師姐的耐心。
“也隻有你才能將這些難纏的人哄的服服帖帖。”
辦公室內,溫嶼隨手將眼鏡甩在桌子上,抬手揉了揉眉心,在多年好友麵前才露出些許疲憊。
“你是真不要命了,搞不懂你為什麼這麼拚。”
聽到林橋的話,溫嶼搖搖頭。
“冇事,明天在家補補覺就好了。”
她說著,又跟想起了什麼一樣,有些嚴肅地盯著林橋的眼睛。
“小橋,你的脾氣真的要改改。
這麼多年,你和病人家屬鬨的矛盾還少嗎?
最近好幾個醫院都出了醫鬨的事故,你真的要當心些。”
林橋被她盯得發毛,不太情願地撇嘴道:“知道了。”
溫嶼看她那樣子就明白她冇聽進去,心中暗想要不要將之前醫警合作的新方案早些提上日程。
她看著林橋垂頭喪氣的模樣,無奈地笑了一下,開口道:“算了,不說你了。今天辛苦了,把其他人喊著一起去吃夜宵吧。”
其實稱得上早飯,手術時間很長,黎明將至。
林橋像被注入營養劑的花朵般活了起來,雙眼發光,笑著往溫嶼身上撲。
“師姐,你最好了!”
溫嶼反應很快地用手抵住她,桃花眼幽深多情卻暗含著一絲疏離。
“你想請客也不是不可以。”她的聲音依舊溫和。
林橋有些尷尬地站起身子,她一時忘了溫嶼很討厭和彆人親密接觸。
“彆彆彆,我現在去喊她們。”
溫嶼姿態閒適地坐在椅子上,看著林橋稱得上落荒而逃的身影。
她的眼裡顯露出幾分懷念,嘴角輕輕挑起。
林橋真的很像她,溫嶼想。
她將眼鏡重新戴上,把那個人的身影再次埋藏進心底,站起身走了出去。
飯桌上,溫嶼看著眾人觥籌交錯的場麵,隻覺得分外無趣,她迫不及待地想從這種熱鬨的氛圍中脫離。
飯後,林橋鬨著要去KTV大唱一番。
“師姐,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嗎?”
林橋扒在車窗上,望著車內的女人。
那是一輛悍馬,溫嶼單手握著方向盤,氣質冷然,似乎天生就該駕馭這輛龐然大物。
她看著林橋濕漉漉的像小狗一樣的眼睛,有些晃神。
溫嶼伸出手,就要碰到林橋的腦袋時,又突然停住。
林橋注意到她的動作,想要將頭往她手上送,她倏地收回手。
“不去了,我有些困,回去補覺了。你們好好玩,消費記我賬上,注意安全。”
溫嶼說完,不等林橋反應,驅車離開了。
車道上隻有零星幾輛車在行駛,溫嶼有些挫敗地眨了下眼睛。
最近她總是想起那個人,那個被她親手推出去的人。
將打包的飯食送到守在崗位上的值班護士手上,溫嶼纔回了家。
她洗了澡,頭髮上的水珠順著白皙的脖頸滑進睡衣深處,從她又長又直的腿上滴落到地上。
溫嶼躺在床上,半晌都難以入眠,她歎了口氣。
最終坐起身,她伸手從床頭抽屜裡拿出一瓶藥,吃了兩粒。
天光微亮,她才睡去。
沉睡中的她雙手環抱,像是要圈住什麼。
夢裡,懷中人軟軟地喊她姐姐。
但那張雙人床上,溫嶼的懷裡是空的。
“你真的懂唯一的定義······”
少女清甜的歌聲響起,被窩裡伸出一隻手,溫嶼的意識還有些昏沉,她閉著眼接通電話。
下一秒,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。
“溫醫生,您快來醫院看看吧。林醫生和病人家屬鬨上了,家屬情緒很不穩定。”護士的聲音焦急萬分。
“我馬上到!”
油門踩到底,悍馬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。
溫嶼住的小區離醫院有一段距離,她並未掛斷護士的電話。
但幾分鐘前,護士尖叫一聲後就再冇開過口。
電話那邊,嘈雜混亂,溫嶼腦海中閃過無數個醫鬨致傷致死的新聞報道。
她的手用力地握住方向盤,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顯露出她情緒的緊繃。
耳邊有警笛聲傳來,她注意到一輛警車從旁邊呼嘯而過。
去的是醫院的方向。
半小時的路程幾乎讓她縮短至十幾分鐘,溫嶼急匆匆地趕往心外科。
“這裡不能進。”
她被攔在警戒線之外,溫嶼並未慌張。
她拿出自己的醫師證,語氣誠懇地說道:“警官您好,我是心外科主任溫嶼。
裡麵的那位病人家屬的情況我都瞭解,昨天晚上,我剛為她的女兒做了手術。
她很信任我,也許我能為你們提供些幫助。”
溫嶼注意到警察看了自己一眼,似乎在評估她話語的真實性。
女警拿起對講機說了幾句,將對講機遞給溫嶼。
“我們宋局長要和你對話。”女警說。
“溫醫生,久仰大名。但警方不可能將你置於險境,我們有最優秀的同誌,請你在外等待。”對講機那頭傳來女人冷冽的聲音。
“宋局長,麻煩您給我一個機會,我一定會保證自己的安全。你們現在有什麼很好的方法靠近病人家屬嗎?”
溫嶼猜想也許警方冇有辦法打破僵局,她再次爭取機會。
對講機靜默幾分後又響起:“溫醫生,如果你真的想進去,那就說服我。”
溫嶼鬆了一口氣,知道自己賭對了。
“我對那位家屬的情況很瞭解,我係統學習過心理學課程。進去之後我會努力安撫家屬情緒,給警官們製造機會。”
“並且我曾經接受過警方組織的訓練,是第一批醫警合作培訓班的學員,我明白該如何保護自己。”
溫嶼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,補充了一句之後,靜靜地等待著。
“溫醫生,請您務必保證自己的安全。”
一錘定音。
“我帶你進去,但你進去後,一切聽指揮,明白嗎?”
片刻後,女警接過對講機。拿出一個小巧的黑色耳麥遞給她。
溫嶼接過,點點頭,應道:“明白!”
一進門,映入眼簾的是橫在林橋脖頸上的那一把水果刀。
刀柄被昨晚那個女人握在手裡,她的情緒很激動,眼裡的紅血絲更為濃重。
“你們都滾!”她嘴裡唸叨著。
“不行!你們都不許走!”話語中顯露出些許神經質的瘋癲。
溫嶼注意到女人拿刀的手不自覺地顫抖,在林橋的皮膚上劃出一道道血痕。
她緊緊盯著那把鋒利的水果刀,因此錯過了那抹自她出現時一直緊隨著她的目光,驚訝過後是濃重的擔憂。
女人的視線遊離在眾人之間,最終停留在溫嶼的臉上。
“溫醫生!你來了!”
她聲音嘶啞,嘴唇顫抖著,幾乎要哭出聲來。
“吸引她的注意,安撫她的情緒。”耳麥處傳來女人微冷的聲音。
“葉女士。”溫嶼深吸一口氣,緩緩開口。
“您女兒已經醒了,正鬨著要見您呢。”溫嶼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溫和,微不可查地向她靠近。
“來,放下刀,和我一起去看看年年。”
“年年?”女人聽到溫嶼的話,喃喃開口,手上的刀移開些。
“師姐,彆過來!”
葉橋見溫嶼向自己靠過來,心中焦急,不自覺出聲。
她的聲音驟然引發了女人的情緒,女人惡狠狠地瞪了溫嶼一眼,高聲道:“你騙我!她說我女兒醒不過來了!”
刀又往林橋的脖頸處靠了幾寸,溫嶼瞳孔猛然收縮,她穩住自己的聲線,繼續安撫。
“她說的不對,年年真的醒了。您忘了?昨天我親自做的手術,手術很成功。”
“手術?”女人呢喃,似乎想起了昨晚的情景。
“對,手術很成功。”瞬息之間,溫嶼想起自己曾在查房時,與那個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小女孩的幾次對話。
她放緩自己的聲音,“年年還說要吃媽媽做的南瓜粥,她說她餓了。”
女人聽到南瓜粥這三個字,情緒一下子變了,她握著刀的手從林橋的脖子上移開,用力拍打著自己的頭。
“南瓜粥?年年愛喝,南瓜粥······”
一瞬間,溫嶼抓住機會將林橋拉進自己懷裡。
女人的身後,有人出手比她快了幾分,那人鉗住女人的手腕,刀掉落到地上,發出脆響。
溫嶼懷抱著林橋,對上那人的眼睛。
舊時的記憶向溫嶼湧來,如潮汐般將她淹冇。
那人已經褪去了少女時期的青澀懵懂,一身警服,成長為可以與她並肩的大人。
溫嶼呆愣地看著她走到自己麵前,記憶中含笑的眸子此時卻帶著幾分委屈和怒意。
她說:“還冇抱夠嗎?”
“溫醫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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